作者:Stephanie Zacharek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Time(2024年5月22日)
肖恩·贝克作为电影导演的天赋之一,就是即使在我们大多数人可能都不熟悉的世界里,他也总能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局内人。那些互相照顾、彼此坦诚的性工作者也成为了我们的朋友。
住在迪士尼乐园边上廉价汽车旅馆里的孩子们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稀奇古怪的魔法,这也点燃了我们的想象力,让我们想起了无所事事的乐趣,尤其是当我们的父母去做其他事情不在家的时候。
贝克的新片《阿诺拉》正在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参与奖项角逐(译者注:最终一举问鼎了金棕榈奖),影片邀请我们走进一位来自布鲁克林、名叫阿妮的年轻性工作者的世界——她不喜欢自己的本名阿诺拉,不过到了最后,只有这个名字才足够高贵,适合她温柔、充满斗志的性格。
《阿诺拉》(2024)
阿妮在曼哈顿一家脱衣舞俱乐部工作;一天晚上,她的老板叫她去见一位客户,这位客户特别要求找一位会说俄语的人——因为她是乌兹别克裔美国人,曾经和祖母说过俄语,所以可以派上用场。
于是,阿妮遇到了俄罗斯寡头的儿子伊万,一个风趣可爱的男孩——他自称21岁,但很难不令人怀疑——他像狼崽子一样顽皮,把百元大钞当玩具纸钱一样挥来撒去。
这就是《阿诺拉》的开场,但在结束之前——一个既令人震惊又温情脉脉的伟大电影结尾——贝克会让我们绕上几圈,然后再向我们展示通往阿妮未来的道路。他是如何做到的?很少有电影导演像贝克这样心胸开阔、别出心裁。
在《橘色》和《佛罗里达乐园》等影片中,他总能展现出以小见大的本领。但在《阿诺拉》中,他如此俏皮,情感又如此细腻,也许是他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一次。这是贝克迄今为止最好的一部电影。
《橘色》(2015)
阿妮由米奇·麦迪森饰演(她曾在剧集《更美好的事》中饰演麦克斯·福克斯,也曾在《好莱坞往事》中饰演曼森家族的女郎之一),她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至少从没有想过要抱怨。在工作中,阿妮是一个友好、妩媚的存在——很明显,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但你也能从中看到她真正精神的闪光点。
如果说她的戒备心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她也是一个很好的俏皮话高手;如果说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23岁)年轻一些,那么她显然也成熟得足够照顾好自己。当伊万(马克·埃德尔斯坦饰)看到她,并意识到自己可以用蹩脚的英语与她交流时,他就像一个身上笼罩着光环的王子,找到了自己的公主——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一段友好的艳舞。
他问阿妮是否「在俱乐部外工作。」紧接着,她穿着高跟鞋和弹力连衣裙,来到一栋位于布莱顿海滩的复古未来主义豪宅的门口,其主人是伊万不在家的父母。门卫让她进门后,她在前门按响了门铃,伊万穿着袜子在客厅锃亮的地板上滑来滑去,一副《乖仔也疯狂》里年轻人的模样。
他们轻快地闲聊着;阿妮是那个必须推动行动的人。年轻的伊万既骄傲自矜又惊恐胆怯,他终于接受了暗示:「卧室。楼上。我们走!」这是一场旋风式浪漫冒险的开端,也是一场经典神经喜剧的对抗,虽然你知道天堂里终究会有麻烦,但仍然看得既兴奋又津津有味。
《乖仔也疯狂》(1983)
贝克让我们饶有兴致地欣赏了这部浪漫的青春爱情片——它的高潮是拉斯维加斯的一场冲动婚姻,两个孩子在嬉戏中临时起意订婚。然后,贝克把一切都改变了,故事进入了光彩夺目、旋转艺术般的混乱之中。新的角色闯入了我们的遐想:伊万好管闲事但笨手笨脚的教父托罗斯(由贝克的长期合作者卡伦·卡拉古利安饰演)在伊万父母的授意下出现——他们听说儿子娶了个「妓女」,于是派托罗斯来纠正他们眼中的家丑。加尼克(瓦谢·托夫马西扬饰)被委以重任,是一个强汉打手。
还有伊戈尔(尤拉·鲍里索夫饰),从体型看来也相当强硬,直到你仔细看他的眼睛,才会发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诗意。当他们试图破坏阿妮新获得的幸福时,她以野猫的方式将他们一一击退——她狠狠地踢了加尼克一脚,踢断了他的鼻子。
伊戈尔极力控制住她,但同时也尊重了她的个人空间。我们看着阿妮捍卫自己浪漫幸福的权利,然后她慢慢意识到,她被包裹在其中的梦想,就像伊万给她买的那件俄罗斯貂皮大衣一样,是别人可以随意剥夺的暂时性的东西。
《阿诺拉》充满了疯狂的乐趣,但贝克并不只是不断堆积这种疯狂。我听说有些人将本片的疯狂活力与萨弗迪兄弟的作品相提并论。但在我看来,它更像是《散弹露露》和《嫁入黑帮》时代的乔纳森·戴米的作品。至少在一部电影的篇幅里,我们仿佛又看到了戴米那颗金子般的心。贝克也有这样的豁达。
《散弹露露》(1986)
此外,和戴米一样,贝克对演员的要求也很高。伊万的角色是那种典型的被宠坏的富家子弟,我们会不以为意地忽略他的话。这是因为,在埃德尔斯坦饰演的伊万身上,他还没有从天真无邪跨越到纯粹的操纵算计的成人领域;他就像一个初级的捷克斯洛伐克花花公子。鲍里索夫饰演的伊戈尔在每场戏中都施展着温柔而炽热的魔力。
有一次,托罗斯和加尼克冒着严寒在科尼岛的木板路上拽着阿妮,去完成他们纠正伊万错误的任务,伊戈尔觉得阿妮会冷,就把从家里拿的一条红围巾递给她。她瞪了他一眼——早些时候,托罗斯曾用同一条围巾阻止她尖叫——然后才勉强收下。即使在她愤怒的时候,即使她宁愿顶撞伊戈尔也不愿接受他给她的任何东西,阿妮仍然对这个世界上的善良充满信心——尽管她当时还没意识到,她也相信着伊戈尔内心深处的善良。
麦迪森真是太惊艳了。每年的戛纳电影节都会有那么一位女演员吸引大批观众,而今年,这位女演员似乎就是麦迪森。她在片中饰演的阿妮是一个掌控一切的女人,干练得让人丝毫不担心她。然后,你开始捕捉到她的一丝脆弱,捕捉到她因屈服于虚幻梦想而感到的尴尬。她洒脱、坚韧的笑容中流露出的似有似无的担忧,让人揪心。
然而,我们知道阿妮会得到她应得的幸福结局,即使贝克没有直接把它交给我们——相反,他为我们指明了阿妮在电影结束后,在最后的光辉时刻之后将走向的生活。这是一个可能会让人感到怅然若失的结局。你希望能再见到这些角色,看看她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但是,如果你可以相信任何电影导演,那么你就完全可以相信贝克。他向我们保证她们会没事的。她们肯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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